老人拾荒回來,帶回了一個傻小子,已是深秋,那個傻子還穿著破舊的背心,大褲衩子涼拖鞋,手里拿著半截黃瓜,邊走邊啃,另一只手抓著老人的一角,眼睛瞇成一條縫。
鄰居看到這個傻子,都問老人,這孩子他是誰。
“沒家的孩子,看他可憐,我也沒有兒子,就把他帶回來養(yǎng)他。”老人邊給傻子收拾著床,邊回答,鄰居們聽到這句話,都?xì)獐偭恕?/p>
“你說你一個老頭,自己吃飯都是問題,還養(yǎng)一個傻子。”鄰居去拉他,“趕緊把他送走!”
“不送!我有一口吃的,就有他一口,他不是傻子!”老人把被子摔在床上,推著鄰居,“趕緊走,我要給兒子洗澡了。”
鄰居被關(guān)在門外,氣的撓頭,無奈老頭倔強,自己說服不了,就任他胡來算了。
老人給傻子取了個名字,叫二胡,他最喜歡拉二胡,二胡是他唯一的家具,他取這個名字,就是證明他和自己的二胡一樣重要。
二胡飯量大,老人每天早上去撿破爛之前,給二胡整了三個饅頭,一碗咸菜,不到中午回來一次,饅頭和咸菜已經(jīng)被二胡吃完,老人餓著肚子,又從兜里掏出來半塊燒餅遞給了二胡,二胡接過去,幾大口就吃完了。
二胡吃完還翻老人的兜。
老人知道二胡不傻,他開始教二胡拉二胡,二胡學(xué)的很快,春去秋來,夏末入冬,僅僅是半年,他熟練的會了二泉映月等很難的曲子,老人拉的很生硬的曲子,他也能熟練的拉出來。
他開始帶著二胡出去撿垃圾,收破爛,就騎著他的那個破舊的小三輪,一路不停的喊,二胡坐在破三輪里,拉著二胡,惹得人紛紛扭頭。
有二胡這個非著名音樂家,老人收破爛很順利,幾個月下來,也攢了不少錢,除了平常吃飯,他還在路邊攤給二胡買了十幾件衣服,從冬天到夏天的衣服都有,二胡也學(xué)會了自己穿衣服,自己蹲在水缸里搓澡。
老人有很嚴(yán)重的哮喘,每到深秋就咳的不行,收破爛這個行業(yè),僅做了半年,就騎不動了,每天拖著病給二胡做飯,洗衣服。二胡什么也不做,天天抱著二胡在院里,曬著太陽拉著二胡,深深的沉浸在曲子里。
老人最喜歡刷鍋后,坐在屋檐下聽曲子,嘴里哼著,十分愜意,只是咳嗽一陣一陣的。
很快,錢花光了,老人不能讓二胡餓著,他每天早早的跑出去,拖著病入膏肓的身體去收破爛,他沒有帶著二胡,因為二胡太重了,帶著他,自己就騎不動。
日子一天天過去,老人的病也越發(fā)厲害,直到有一天,老人病倒了,躺在床上,咳嗽厲害的咳出了血,別說去收破爛,甚至起身都困難。
從這天開始,院子里曲子聲沒了,二胡蹲在屋子里的角落,整天盯著老人,他從沒說過話,就一直默默的盯著,老人躺在床上,眼角流出了淚,他覺得自己活不久了,自己死了,二胡怎么辦,他會不會又去流浪,會不會又被人欺負(fù)。
當(dāng)然這些二胡不知道,二胡蹲在墻角半天,然后跑了出去。老人喊二胡,二胡沒有回來。
他努力的從床上爬起來,扶著墻走到了門口。院子里沒二胡的身影,他癱坐在地上,哭著喊著二胡,沒人回答。
老人就癱坐在門口,一直到天黑,二胡也沒回來,老人心里著急,咳的愈來愈狠,他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,怪自己沒有把二胡照顧好,現(xiàn)在二胡跑哪去了,他都不知道。
老人不敢睡覺,就一直在門口倚著,眼睛一直盯著大門,二胡一回來,他就能看到。
一夜過去,老人熬不下去,倚著門睡著了,夢里二胡被幾個流氓追著打,二胡一直摟著懷里的二胡,沒有吭聲。
“吃,吃...”老人睡夢中感覺有人推他,他慢慢的睜開眼睛,二胡的一張大臉出現(xiàn)在老人眼前,老人一激動,又咳嗽了起來。
“吃...”二胡興奮的舉起手,手中有一個燒餅,還被咬了一口。
老人接過燒餅,咬了一口,眼淚流了出來。
他一把抱著二胡,又哭又笑,他真的害怕二胡再這樣跑出去,他真的很害怕。
他不知道二胡從哪里弄過來的燒餅,他知道被咬的那一口,肯定是二胡咬的,他吃了一半,給二胡一半,二胡幾口就吃干凈了,吃完之后,二胡把老人背到床上,自己躺在垃圾堆里倒頭就睡,老人看著二胡,笑著也睡著了。
從那天開始,二胡每天早上都會跑出去,回來時帶個燒餅,有時候是上午跑回來,吃了燒餅睡一會,又跑出去,就這樣半個月,帶回來的燒餅也越來越多,有時候甚至帶回來一把零錢。
老人越來越納悶,二胡跑出去去干嘛了,直到有一天,鄰居家停水,跑過來借老人壓水井弄點水做飯,才知道了。
“你不知道啊,二胡在北街頭燒餅鋪門口拉二胡呢,別人扔給他錢,他就買燒餅跑回來,我還以為你讓他去的呢。”鄰居這句話一說,老人眼淚又流出來了。
他求著鄰居帶他去看看,鄰居覺得拒絕不好意思,就騎著三輪車帶他去北街頭,老人并沒有去二胡那里,他就遠(yuǎn)遠(yuǎn)的看著,二胡奮力的拉著二胡,周圍一群人站在旁邊聽,有的老人搬個小板凳坐在旁邊,曬著暖,手拍著大腿,似乎已經(jīng)熟悉了曲子的節(jié)奏。
燒餅鋪老板拿出來一個燒餅遞給二胡,二胡快速的把燒餅放在布兜里,又繼續(xù)拉二胡,老人看著抹著淚,只是一會兒,就讓鄰居帶他回去了。
就這樣,日子一天天過去,二胡帶回來的東西越來越多,紅薯,大油餅,白饅頭,雞腿。老人每天就躺在床上,等著吃,他知道二胡自己能照顧自己了,他再也不怕自己走了之后,二胡沒飯吃了。
一個寒冬的深夜,老人在睡夢中走了,走時還帶著微笑,早晨二胡穿著破舊的軍大衣,再一次跑了出去,他不知道老人已經(jīng)走了。
中午回來時,他懷里揣著兩個大油餅,二胡上掛著兩杯豆?jié){,他興奮的跑到老人床前,推了推他,老人沒動。
二胡盯著老人許久,喊了幾聲,老人還是沒動,二胡看著油餅舔了舔嘴唇,偷偷的咬了幾口,時不時還瞥了一眼老人。
老人沒醒,他吃了一個油餅,豆?jié){沒喝,他把豆?jié){大餅用衣服包著,放在了老人床頭,又跑了出去。
日子一直這樣過去,老人一直沒吃,二胡還是像往常一樣,跑出去,跑回來,每次回來都把吃的放在床頭,他知道老人醒了就會吃。
二胡這天回來,門口聚集了好多人,他好不容易擠了過去,看到幾個人捂著鼻子要抬老人,他發(fā)瘋似的沖向那些人,還沒沖到那里,他就被幾個人拉住。
“二胡,你爹死了。”鄰居捂著鼻子說道,二胡不聽,他不知道死是什么,他只看到有人要搬老人,他絕對不同意,他怕那些人把老人吵醒了。他瘋狂的掙扎,大聲嚎叫。
幾個人把他按到地上,他抓著一個人的腿。使勁的咬著,那個人踹了他一腳,他一直不松口。
幾個人使勁按著他,嘴里還罵著傻子。
終究,老人的尸體被抬上三輪摩托,突突的摩托聲越來越遠(yuǎn),二胡一直掙扎,等摩托看不到了,幾人才把二胡松開。
二胡爬起來就跑,一直跑向大門,沖著摩托走的方向跑,只是一會兒,二胡就跑遠(yuǎn)了。
“傻子就是傻子,他爹死了他都不知道,追有個屁用,等下火葬場一把火,就剩渣了。”被咬的那個男人啐了一口,嘴里罵著離開了。
二胡不知道跑了多遠(yuǎn),從天黑到天亮,一直沒有追上摩托,鎮(zhèn)上的人幾天沒見他。
過了幾天,二胡回來了,身上臟兮兮的,臉上也多了幾處青腫,鄰居們也不管他。
二胡回了老人的家,每天就坐在門口拉二胡,天天吃的東西,就是那些留給老人的食物,哪怕已經(jīng)硬的咬不動,他還是在吃,沒人在意他,仿佛他不存在似的。
有一天,鄰居起床沒有聽到二胡聲,他順著窗戶朝老人門前看了看,二胡不在那里,他沒有在意,可能,二胡今天累了吧。
幾天過去,二胡還是不在那里,他有點疑惑,就冒著大雪去了老人家,家里空無一人。
“那天半夜,我拉窗簾看到二胡抱著二胡走了。”直到有一天,他從其他人口中聽到這句話。
二胡真走了,寒冬過去,春天來臨,日復(fù)一日。
就這樣,二胡一直沒回來,鎮(zhèn)上再也沒聽見過拉二胡的聲音,再也沒見過一個少年抱著燒餅疾跑在鎮(zhèn)上的身影。
二胡走了,真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