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輕時喜吹笛,混在農場“小分隊”里,偶爾還敢獨奏。繼而向往吹管:長笛、黑管,尤其是薩克斯,無奈囊中羞澀,只能夢里想一想。返城,疲于奔命求生存,吹笛都無暇,遑論薩克斯。然而,西洋管樂薩克斯那悠揚、狂放、渾厚的音韻卻如魔磁般地裹挾著我的心魂。即使是廣場上那幫“老克勒”習吹薩克斯時那尚不圓熟的曲調,都能磁鐵般地讓我駐足良久。
樂曲牽引思緒穿越,耳畔似又回響起當年農場老虎灶里傳來的薩克斯回響……
隊里的老虎灶坐落在一條小河畔,每當夕陽漸漸落進河畔的蘆葦叢中,知青們快收工之前,煙囪開始冒出急促的黑煙,鼓風機慌張的嗡嗡聲替代了悠揚美妙的薩克斯樂聲。只有病假在宿舍的少數人才能聽到老虎灶里隱約傳來的薩克斯旋律,盡管我們聽不懂67屆燒灶工魯德在吹什么曲子,但那時而柔美渾厚、時而如泣如訴般的樂韻,卻一下子裹緊我的心魂。
據一個和魯德一起在文藝小分隊排練的知情者透露,魯德的父親曾是專業樂團的薩克斯演奏員,生前留下了一支產自德國的世界名牌“卡爾沃斯”。魯德的青少年時期,就常常被父親吹奏薩克斯時那狂放嘹亮、極富沖擊力的樂聲所陶醉,但他從不敢去觸碰父親視若珍寶的“吃飯家當”。直至臨終前,父親那句遺言算是同意了兒子渴望了多年的心愿:“這個東西,只能吹白相相,千萬不能靠伊吃飯!”
高中生的魯德已經明白父親英年早逝的禍根也是那支“卡爾沃斯”薩克斯管,當年可是被批得臭透臭透的“資產階級靡靡之音”??!可是,每當他打開管盒,裝上吹嘴后,整個身心就融化在了薩克斯的樂聲中,青春的丹田之氣,邁過胸膛直沖腦門,每每欲罷不能,或許是父親基因的緣故,魯德的嘴唇吹腫了,沒等完全消退,又會情不自禁地拿起那支薩克斯,似乎早就忘了父親的臨終箴言。
去農場的被頭鋪蓋、大箱子早就打上草包被運走了,那個裝薩克斯的盒子體積可不小,魯德情愿隨身背著,也不愿讓管盒隨大行李運走。
到了農場,撲面而來的繁重農活令魯德身心疲憊,根本無暇吹管。然而,他更擔心的是握鋤拿鍬久了,僵硬的手指會摁不準音鍵。他陷入了痛苦的迷茫之中。
所幸,隊里有個同學的父親,曾是魯德父親管樂圈里的老友,那位同學比他混得好,沒幾個月就管起了隊里生活后勤那攤事。源于父輩的情分,老同學斗膽行使職務之便,將燒老虎灶的美差給了魯德,從此,魯德有了一個不受季節、空間限制的吹管小天地——老虎灶。到處是黑煤灰的老虎灶盡管不是愜意的吹管之處,然而,對于魯德來說真是感激涕零了,他不僅可以自由吹管,更重要的是不用再去大田中風吹雨淋干農活了。他把感激之情融化在全身心的吹管習曲之中,嘴唇腫了又退,退了又腫……半年后,父親留給他的西洋曲子已學會了一大半。這是他利用知青出工的白天,死死地練出來的,當他吹起《回家》《平安夜》《飄雪》等世界經典名曲時,許是情景交融之故,眼淚會情不自禁地默默流淌……到了知青們收工后的夜晚,他就練習農場喇叭頭里也在播放的革命歌曲或樣板戲插曲。于是,沉寂的宿舍區上空時不時會隨風飄來一陣陣高亢、激越的薩克斯管樂音,久而久之,倒也成了伴隨知青們勞累了一天后的入夢曲。(丁汀)